外星扭螺丝.

貴方ともう心中したい 。

【源藏/本稿解禁】月海


*捏造设定多,一切以官方为主。


*********


***

 

“是赏花的季节了。”

 

半藏抬眼,正好看到源氏沾湿的睫毛。粉白色带着清澈香气的船型花瓣从幼弟指尖飘落,一朵完整的睡莲静悄悄的绽开在源氏的钢铁掌心,在浴室氤氲的雾气里自在安然的绽放。

 

“莲花的茎秆几乎是中空的,所以在它没被摘下的时候,说它是半液体的生命也无所谓。一场雨就能摧毁这样的花蕾,当然,他们更应该开在夏天,而不是现在。”长兄接话身体还蜷缩在浴缸中,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冒犯。“还有秋季晚开的莲花,那就更可怜了。秋水萧瑟无情,它的艳丽端庄除了凄凉之外再也没有美感。”

 

“啊啊……我还以为你会夸奖我呢……”源氏耸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,在半藏的逼视下掩上浴帘,还知趣的退了两步。“难得能取到这么新鲜的‘样本’。”

 

“我睡了多久?”半藏开口。

 

水声响动,男人颀长结实的身影被取暖灯投在浴帘上,像是一场影子戏。

 

“就当过了一季吧。”答话时源氏摘下一边挂着的毛巾递进帘内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“已经睡到日落西山,连季节都改变了呢。”

 

“啧……”半藏擦拭身体时仍旧带起了水声,仿佛第一场春雨下落淅淅沥沥。“原来今天是‘日落日’吗?”

 

“是啊。三个小时前开始了日落,你还错过了今天的最后一顿晚餐。”源氏颇为刻意的咬重了“今天”两个字,他在提醒半藏自己话里有话。

 

“难得轮到了浴缸使用许可,结果没赶上这一桩。”唰的一声,浴帘拉开,半藏赤着上身迈出了浴缸,在源氏看不到的时候才露出点儿遗憾的神色。

 

“但我给你留了一份儿蛋糕,这可是只有‘日落日’才有。”实际上源氏已经从浴室门边贴着的方镜上看到了半藏皱眉的样子,他兄长凌厉的眉峰微微蹙紧时,总会让他也跟着紧张起来。“美灵小姐已经跟温斯顿出发往月背的小天台去了,他们在那儿发现了新的凝结水痕迹,如果情况好的话,兴许小天台附近能有新的甲烷冰资源供给开采,可以让我们每周多用一次浴缸。”

 

“……你是想靠好消息哄我开心吗?”半藏看向转过身的源氏,他并不避讳,只是伸手朝对方摆了摆。“甚至你还带了莲……样本来。”

 

“花是美灵小姐走前给我的,她,她带来了些莲子做栽培实验。”源氏反倒有些脸红起来,他与半藏视线相接,目光不由自主的开始挪向一边咬紧了嘴唇。“大哥还是先换好衣服,等到完全日落以后……”

 

“那就代表新的一年就开始了。”半藏抢过了话茬披好羽织,仍旧做浪人打扮将袖子挽进腰间半幅。

 

“承蒙你们照料了,源氏。”

 

“说是春季开始更贴切啦——”源氏替半藏推开浴室的门,低着头往外走时嘴上也没闲着。“按照美灵小姐的说法,刚好今天对应了中国农历的立春,也算是个难得的巧合。”

 

***

 

月球自转的周期相对地球而言缓慢且冗长,作为卫星的月球久居幽暗,自转一周的耗时便相当于公历的27.3天。

 

换句话说,大概月历的一天几乎等同于地球上的一个月。

 

尽管地平线基地里仍旧采用地球时间,但这里的日出与日落,每月也只能见到一次。受邀暂时监管基地的守望先锋们继承了曾经驻守基地的人员传统,将每月一次的“日出日”与“日落日”鲜明的标在备忘录中,从没有一次忘记庆祝。

 

原本的时间单位被异星的自转带入崭新的历法,恰像是仙人传说中,凡间与人世的时间相互稀释。

 

简而言之,岛田的长子并未加入守望先锋,但在源氏的力荐之下,这次任务的雇佣兵人选就落在了岛田半藏名下。

 

相对于精密的科技而言,岛田家族自古承袭的力量更像是凌驾其上的另一个体系,在遥远的月球一旦真的擦枪走火,半藏的“龙魂”既可以压制造成威胁的生物,也不会因为物理方面的损害造成太多的经济损失。而关于同行的美与温斯顿,则同样对于这个雇佣人选持有默许的态度:“沉默寡言的狙击手不会在科研方面做打搅。”所以他俩很快就达成了共识,同意半藏入队。

 

“……其实一开始名单没下来的时候,我还一直在心里祈祷选谁都别选上我。”源氏说话时已经趴在了餐桌上,他偷偷瞄了一眼远处的挂钟,暗自在心里计算着半藏忙碌的时间:“我之前来过一次,那时候这里的攻防刚刚结束,温斯顿需要人跟他一起收拾残局,‘星际旅行’我一直都当科幻游戏一样简单,结果没想到我刚到的时候整整躺了三天,太要命了……”

 

“我刚来的时候也躺了一整天,这算是你小子的陷害罢。但如果因为旅行的不适就退缩不前放弃任务,你也太不成器了。”半藏对源氏散漫的语气像是有所不满,手上摆弄汤匙的动作都跟着停顿了一下。

 

干净整洁的厨房里充满了温暖的香气,半藏舀出一勺米粥尝了尝味道,转身又在锅里加了一撮细盐。

 

餐厅实际上已经关闭有一会儿了,多亏了源氏借来了队医的门禁卡才能进门。

 

“不过我还真的以为到现在宇航员都得吃那些冻干食品,现在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。”

 

长兄扭死了燃气开关,将还冒着热气的米粥盛了一小碗搁在趴着的源氏跟前。

 

粳米细密的香气混着丝丝植物的青涩甜味散发在鼻腔,源氏像是一下清醒了过来,猛地从桌前坐起来看着半藏,一脸的不可思议。

 

“七、七草粥……”源氏眉毛上的疤痕都跟着表情生动了起来:“哥,你还会做这个啊!”

 

“我洗澡之前,趁着那个中国科学家不注意去了一趟栽培反应室,正好看到有水芹,配上其他几种香草……”还在源氏发愣的工夫,半藏早已经低头小口吹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小口喝了起来。“并不是原来的‘七草’,但总算在正月之后要吃一次。”

 

“哥!”源氏听着半藏的话,脸上鲜少露出了有些无措的表情。“什么不注意去了一趟,我看你是盯上那儿好久了吧……天哪,这事儿一定不能让她知道,啧,栽培室的可都是她跟温斯顿的宝贝……”源氏用力吸了吸鼻子,尽管他在极力做出失措的神态,可眉梢微微的上翘还是出卖了他。

 

米粥,香草略带些涩味的草本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。在浴室淅沥的春雨之后,鲜明且富有巧合的唤醒了源氏关于春季的记忆。胃囊还留存着对七草粥的挑剔品味,即便过了那么多年,被食物扣合着的气节也不会从他血管里溜走。

 

 “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跟美灵小姐道歉。”长兄注意到了源氏眉梢眼角的小情绪,同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。

 

兄弟俩小口的喝着热烫的米粥,彼此交换的眼神里都是恶作剧之后如同少年一般的蓬勃意气。

 

“就当为了‘日落日’,天黑了,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源氏摇头,低头又看一眼碗口,切碎的香草散发出自身的色泽,继而让整碗米粥都看起来青翠欲滴。“……喝过七草粥之后大哥还会想吃蛋糕吗?”

 

“巨龙可是饿了。”半藏像是被米粥烫到了,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。“日落日还是其次,如果说立春,七草粥一定必不可少,毕竟是为祈愿健康的节令食物。”

 

源氏有所察觉,他兄长在诉说健康时露出了恍然的神色。这让他颇为在意。

 

“为了来年兄长与我的健康。”源氏翘起嘴角,用汤匙轻轻刮过碗底。

 

而之于半藏,或许在他眼中,源氏喝下那勺米粥的一瞬间,才是他在这一年中最为企盼的“伊始”。

 

***

 

半藏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次任务之前源氏找到他的样子。

 

突然出现在旧公寓门前的机械忍者披着宽大的斗篷,一边抖掉围巾上的灰尘一边儿准备着撬锁用的小卡片。想来大概是源氏认为深夜的巷子里有风声作为掩盖,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吧。

 

那小子鬼鬼祟祟的,将门禁卡上的微电路板用发夹轻轻捅坏,随即就想用过载电流的法子逼迫门禁就范失效。但显然,源氏没想的是作为“受害者”的自己压根儿就没能准时回到公寓里,甚至停在电梯间的拐角目睹了他的失败。

 

源氏之前就做过这种事,半藏回想到。那时源氏大概国中一年级,为了一箱被没收的漫画铤而走险去撬杂物间的房门。甚至连行动的装束都一模一样,要找些什么将他自己掩盖起来才好动手。

 

但有俗语云,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既然这小子都是鬼鬼祟祟的行动,那便怪不得老天不眷顾他总让源氏走一场空了。

 

“喂!”半藏看了良久,终于忍不下去叫住了对方:“要进去喝一杯吗,如果门锁弄坏了,房东会扣掉我双倍押金的。”

 

他是断不会忘了那时源氏的样子的。轻盈的身手与记忆中相比丝毫未变(虽然只是往后掩藏撬门的道具),未佩面甲,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里窘迫的摇曳起来像是受惊的鸟雀,除了对方脸上的疤痕之外,源氏的神态一如少年时被自己撞破秘密的灵雀,丝毫未变。

 

“……哟,好久不见。兄长。”

 

行走在城市间的弓手暂时放弃了武士的装扮,所以在一开始源氏对自己表现的有些生疏,半藏一点儿也不意外。但对于半藏而言,源氏的主动来访已经是让他唯一能够在意的事了。毕竟他与源氏关系的严冬已然过去,可本该到来的早春却迟迟未曾融冰。

 

“有一次属于守望官方的雇佣申请,虽然没经过大哥的同意,但我还是向他们推荐了你。无论是薪金还是保全性,这次的任务都十分合算周全。”

 

半藏开了两罐啤酒,他打量着源氏,而后者在说话时坐姿略显拘谨,盘起腿微微侧身时脑后束着的发带就垂在手边,偷眼瞄向自己则带着点儿试探与不可测的狡黠。

 

“大哥去过尼泊尔之后只跟我碰面了一次,那之后大哥就像是在故意躲着我啊,甚至连花村每年一次的‘祭奠’都没去。”源氏猛灌了两口啤酒,脸颊才开始泛红。“你会接受我们这次雇佣性质的任务吧?”

 

“你也说过,我每年去到那儿不过是为了祭奠一个‘死在我手下的人。’所以当我知道你还活着,源氏,我便不会再去为了生者祭奠了。”半藏知道自己无法准确的给予源氏答复,直接选择了岔开话题。

 

“……。我该说大哥是反复无常,还是薄情呢,一年一度唯一有关于我的日程,竟然就这么匆匆放下了。”源氏自然理解他大哥的脾性,不免在嘴角勾起苦笑。半藏回旋的手段并不高明,在源氏看来,就仿佛是少时大哥偷偷挪动了棋盘的活子作弊被看穿一样,有些小孩子的狡辩声气。

 

“权作周旋。”像是已经对兄弟间细枝末节的角力习以为常,半藏暗自在心理感受到了些微的愉悦,源自于他给源氏造成的困扰。“现在我们该谈谈工作了。以守望先锋现在的财务状况,我究竟能拿到多少佣金?”

 

***

 

能够在月亮上度过一整个春季,恐怕是多数人可望不可求的机遇。

 

“嘘——”源氏走在前头,回身朝着正打哈欠的半藏竖起食指抵在唇间。“再往前一点儿,越过维修室,美灵小姐把莲花放在了天文望远镜底下。”

 

“为了一株后院池塘里的莲花,源氏,你紧张过头了。”源氏停在天文观测室门口试图破除门禁的样子勾起了半藏的回忆,所以他推开了源氏,在对方诧异的目光里用自己的id卡刷开了观测室的门禁。

 

“嘁,自家后院的莲花又不会在春天开——”源氏不平。

 

与来时的情况大不相同,源氏变成了跟在半藏身后的那个,所以他少见的垂头丧气,无聊的往半藏背后吹着气看兄长的发带飘动。

 

“美灵小姐在我的门禁卡上加了这儿的权限。”半藏解释道,他听到了源氏的吸气声,深沉缓慢让他格外安心。“之前我替她修好了一支能量储存接头,就是那边儿扔着的那个。”

 

半藏歪了歪头。源氏顺着兄长下巴指向的方向看过去,果然看到之前角落弃用的储存箱已经恢复了运转。

 

“作为酬谢,她让我看了那边儿的天文望远镜……”

 

“然后,‘从这儿看下去,人生的不如意真是微不足道。’你这么说了。”源氏学着半藏的样子,惟妙惟肖。幼弟终于扳回了一局露出笑意。他绕过半藏,往前越到望远镜底下,从暗藏的玻璃箱中搬出了只剩一支花苞的莲花。“美灵小姐后来跟我提起过。她从来没见过你会露出那样释然的表情,所以她给了你门禁,或许是希望你能随时到这儿来,排解你的苦闷。”

 

“我认为她是想让我看着那些储能箱。”半藏摇了摇头,他转回视线看着源氏手中捧着的青色瓷盆。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而四季轮换,总会让我觉得在虚度岁月。”

 

“那就试着换个角度看待这一切,哥哥。”源氏转过身,在弧形的落地窗前,遥远的地球仍旧散发着莹蓝色的光芒,落在半藏眼中,就仿佛是给源氏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。

 

“但在这儿根本就没什么角度与常识可言。”半藏注视着源氏,那一刻他确信,无论他说什么,那都是他的本能反应不会说谎。“比如现在的我只想知道,为什么美灵小姐会把莲花交给你。”

 

“因为这里不会有樱树啊,大哥你又是最喜欢在春天赏花的人……”源氏垂眼,他避开了半藏的视线,转而看着自己手中娉婷的莲枝。“实际上……我还准备了很多东西想跟兄长说……”

 

“……源氏。”半藏深呼吸,他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,那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揶揄或者询问的话语。被光晕包围着的源氏在此刻显得虚幻而又遥远,像是连从他口中说出的答案都像是梦幻一般。

 

“你啊,你啊。”

 

***

 

那将是冬日之终,而久春之夜则会姗姗来迟。

 

月球漫长的日落开始走向终结,长夜将至。半藏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源氏熠熠生辉的眼眸中,仿佛想要从中辨识梦幻与真实。

 

“他们在月海背面的撞击坑里发现了第一个甲烷冰矿,那天正好是月球日出,能够清晰的看到地平线。”

 

“最先带到月土培植的作物是土豆,但严格来说,月土栽培在宇宙环境下会让作物发生变异,所以……现在大部分补给还是从地球来的。”

 

“我第一次到月球基地的时候,视力辅助芯片还没取掉,所以我曾经在这儿暂时性的失明,血压跟人造神经元总会有那么点儿问题。”

 

“哥,我拿到了矿车的钥匙,要不要走出基地看看?”

 

源氏的机械之躯,源氏的赤子之心,源氏的……

 

遥远的恩怨成为坚冰,几乎封存了关于这个少年所有的梦幻。

 

而在这漫长的日落之前,半藏就开始了对自身的怀疑,他在怀疑他自己,在模糊了时空的月球之上,自己关于少年手足的真实与春季,是否能够归来。

 

***

 

可就算在地球上,武士对于春季的判定也十分迟钝。

在来到这里以前半藏还没来得及告诉过源氏他的“初梦”。

 

大概是因为新年当日所有人都忙着筹备登月的诸多事宜,以致于兄弟两人就算面面相对,却连寒暄闲聊的工夫都没能有。

 

他梦见了旧日岛田城的轮廓。森严高大的穹顶从灰蓝色的雾霭中渐渐隆起,而那些用乳白色岩石砌成的高墙则变得透明而脆弱。

 

天空是薄暮一般的光景,所以半藏目之所及的地方,都会被蒙上一层有如天鹅绒般细腻的色泽。半藏立在雕着双龙的大门前,清晰的听到远处传来了祭典时才会有的太鼓,一声声随着响亮的呼号铿锵起伏。

 

梦中的天气让他想起冬季,而太鼓声则是夏日祭典的氛围。

 

所幸半藏顺着大敞开的院门往里看去,满院的樱花也正是盛开摇摆,在雾气中抖落露水与偏偏粉色的翼羽铺满庭院。

 

冬阳,夏声,春满园。

 

院子里空荡荡的,仅凭着直觉半藏就可以确定,岛田城已经空无一人。但他也明确的知道,自己并不想转身离去,这个季节混淆而淡泊的庭院反而像是在吸引着他,试图将其中包藏的东西展示出来。

 

半藏继续往里,越过低矮的门廊往里就能找到从前饮茶的客室,竹编的门格被渐渐打开,里头的桌上还温着茶,桌上散落的是些彩纸屑,跟糖果与银铃之类的琐碎物品混在一起,一直弄到坐垫上到处都是。

 

榻榻米上的脚印前掌重后掌轻,大小只有自己的一半,半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刚刚有小孩子跑动踩下的。思酌了片刻,半藏当即俯身去摸地上的坐垫,还微微温热的皱褶让他当即决定往室内继续寻找。

 

“喂,你是什么人?”幼儿纤细的声线留下颤抖的尾音,在干冷的空气里像是一丝春雨激起了涟漪。

 

半藏明知自己身为一梦,却仍旧在心下一惊。他认得那个声音,更认得那个孩子从黑暗中探出的半张面孔。

 

“源氏。”半藏轻轻叫对方一声。他转过身,看着男孩儿将半个身子探出门框外,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带着疑惑跟警戒的意味。“我……只是回来看看。你是源氏吧,我认得你呢。”

 

几乎是下意识的,半藏将手遮在自己下巴,像是在遮掩着那些被他精心修剪过的胡须。

 

“大叔是分家的人吗……?”源氏小心翼翼的,但还是从阴影里走出来打量着半藏。“您看见我哥哥了吗,刚刚他说陪我去剪花枝的,结果我在桌边睡着了……醒了他就不见了。”

 

四目相对,时光错落造成了不可思议的重逢,即便是在梦中,半藏也觉得心生不安。

 

“我,我见过他。”半藏点点头,他知道自己已经说过太多让源氏失望的话,所以决定至少在梦中圆满一次。“他……他有些事情要去做,所以他让我来找你,源氏,他说让我陪你去做他答应的事情……”

 

“哦——”源氏小大人似的背过手,将身体前倾踮起了脚尖。“那,我问你,岛田城最好的樱花开在哪里?”

 

“天守阁的筑基下,在鹅卵石道边第三课。”半藏回答道。

 

“那看来你的确是经常在岛田院里走动的人啊,连这个都知道!”源氏一下放松了警惕,不由分说伸手拉住了半藏的衣袖就往外走。“快点儿,现在我们就去,挑一支最好看的剪了插在花瓶里!”

 

天守阁恢弘冰冷的阴影将筑基下的庭院笼罩在了更为灰暗的色调中。而那株樱树刚好长在背阴处,生长的格外缓慢,乃至外面的樱花满开,它才在枝头堪堪结满了花苞。

 

小小的源氏已经踩到了树下摆着的石凳上,正伸手往抱住樱树的枝干。

 

源氏小名唤作灵雀,大概也与他的动作轻灵敏捷分不开干系。半藏还在暗自担心的时候,源氏已经踏上了枝头,在主干选了一枝骑坐而上,兀自挑选着目标。

 

“我大哥啊,每次都答应了要跟我一起来,结果不知道怎么就会找不到人影……”

 

稚嫩的声音突然浮现了不合年龄的感叹,灵雀犀利的眼睛从花枝间俯瞰而下,半藏能够感觉到那孩子正在注视自己。

 

“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到这儿来啦,一开始我跟哥哥还留在这儿,但后来连哥哥都不见了,就剩我自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…”

 

源氏挑定了一朵绽开的樱花,轻轻摘下抛向树下的人。

 

“你明明也可以离开吧,小少爷。”半藏伸手,那朵樱花刚刚落在他手心正中。他垂眼看着花瓣周遭的一圈“血溅”,话语中也开始感叹压抑。

 

你也可以离开,像是春日的樱花离开枝头,不过是一阵风带来的必然。

 

“嗯……?”

 

枝头传来衣角窸窣的声音,震落的花苞开始掉落,温柔的砸在半藏发间与额头。

 

“不行的啊。”源氏的声音像是带着笑意。“毕竟我只要在这儿,大哥就会回来,我知道的。但如果先离开的是我,大哥回来就会找不到我了,他呀,总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头上,我怕他一旦找不到我,就又会胡思乱想到发脾气。这里已经空荡荡的了,我再从这儿走了,大哥会找不到人跟他一起排解的……”

 

梦中儿时的源氏像是偏离了常识,半藏扬起脸,正好与花枝间源氏弯起的眼角相对。儿童天真且毫无邪气的挑衅刺破了灰暗的天空,像探出云端的一抹春阳。

 

“等到这株樱花都开了,就算是晚春也该到了吧,我在等他呢,等他一起回来看全岛田最好看的樱花。”

 

“他会回来。”

“我在等他。”

“春天要到了。”

 

常言道梦是思想的折射,而半藏即便明知自己身在梦中,却也不得不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怀疑。

 

是自己希望源氏在等吗?还是自己辜负了源氏和解的企盼?

 

他的初梦中不再有鹰,遥远的富士山也像是积雪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。替代这一切的则是源氏的笑容与荒芜的家园,孰吉孰凶?

 

而在这梦境的最后,源氏怀中抱着含苞待放的柔嫩枝条,仍旧坐在高高的枝头看向岛田城门的方向。

 

即便归期无日,可他眉眼皆如春阳。

 

***

 

储能箱运转有细微的噪音,半藏不由得分了神。

 

“我啊——”源氏拖长了音调,抬起手轻轻挥过走神的兄长眼前。

 

而后者这时则开始脸红,原本抱紧的双臂已然瓦解,正用手心掩着他颤抖的嘴唇,从指缝里窥探对方,半藏像是变得有些尴尬那样,终于弯腰笑了出来。

 

“你啊,不管过多久都像个孩子一样。”半藏侧过身,梦中青稚的幼童仿佛翩然降落,就在刚刚与他视线中怀抱莲花的源氏渐渐重叠,雾气散去,周身光如梦幻。

 

半藏走上前去伸手接过源氏手中的莲钵。

 

莲钵中只有一泓清水,莲根延展出白色的足丝盘错在钵底薄薄一层的培养土中,通体雪染般纤尘不染,水面狭窄的波光微弱,能清晰的映出源氏的英俊眉眼。

 

暖棕色,仿佛随时会融化的琥珀。

 

两人的手指相互交叠,即便只有片刻,源氏也如释重负,他感觉到了半藏切实存在的温度。

 

“从明天开始,就是月历的春天了啊。”半藏声音极轻,唯恐自己惊扰了娴静的花苞一般。“母亲走后,园中的莲池无人照料都渐渐枯萎了……从前早开些的白色睡莲会与晚樱一起浮在水面,当真是赏花的好景象……”

 

“那时候我分不清春夏……说起来真是丢人。”源氏稍有犹豫,还是反手覆上了半藏指间。“哥。以后有机会,我陪你回去重新在池里播些莲子,至少还能试试补救一下。”

 

半藏哑然,源氏钢铁的手指覆上了自己手背,冰冷且沉重,唤醒了他心头那块不会融化的冰。但同样近在咫尺的是对方的呼吸,带着湿润温热的水汽,氤氲在视线内丝毫做不得假。在半藏的梦中季节被混淆,而在他苏醒着的现在,兄弟二人间微妙的气氛同样像是被混淆在季节的缝隙中。

 

即便源氏眉眼温存。

 

可也或许正是因为身在月球,不再有故园,不再有花树,不再有任何可以明辨季节的标准之后,半藏自己心中从未结束的寒冬才会格外鲜明刺骨。

 

“如果可以。”良久,半藏点头。

 

“如果可以……”源氏眼中映出半藏斑白的鬓角,他视线贴近时生动潋滟。

 

而半藏仍旧躲闪着他的视线,那让他明白,有些事情必须要立刻决断。

 

***

 

是否在逃离了引力之后,两颗沉重的心才能够有所碰撞?源氏曾如此自问,随即确定了他想要邀请半藏共赴这次星际的旅途。

 

我想告诉兄长的事情有很多。

 

他在心中排演过无数次。

 

无论是再见面时,兄长改换的发型很合适或者是嘴角沾到了一抹乳脂这样的小事,还是登月的当天,我在你昏睡时心急如焚,几欲迁怒的愚蠢。

 

那些滚烫热切的话涨满了我的咽喉与胸腔,但又在看到兄长紧蹙的眉心时被硬生生封冻堵塞回去。

 

在冬日我去迎接的兄长与我在月海边沿迎接新春,而我却不能替他纾解任何沉重的心事。我知道兄长在窥探天文镜时露出过轻松的神态,所以我才会想将自己知道的所有这幢建筑的逸闻分享与他。

 

正如报春的雀鸟啄下一片花瓣,坠落在心上人的眉头昭示严冬过去。

 

我所期盼的,不过是兄长眉心间冰河的消解。

 

***

 

半藏最终没能向源氏道出自己的“初梦”。

 

而他想要倾诉的对象这时正与他额头相抵,呼吸相闻。

 

这时的源氏远比他梦中高居枝头的少年更加温暖,触手可及。半藏知晓自己初梦中的少年已经等待了太久,哪怕等待的不是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自己。

 

那是半藏曾伤害过,哀悼过,并最终寻回的珍贵之人。不再是他幻梦中迷茫的折射,而是货真价实拥有温存眉眼的源氏。

 

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错过了太多个寒冰消解的春日,少年春阳般的眉眼早已变得成熟稳重,与他自己一样染上时间的刻痕。

 

短暂的目光相接间,两人四目相对却同样的躲闪羞涩。半藏知道自己的眉头开始发皱,仿佛他心中的坚冰愈发绽开,在春阳之下折射着稀薄而冰凉的闪光。

 

被融化的感情自眼眶满溢而出。

 

***

 

在日光湮灭的最后一瞬间。

 

代表地球计时的电子钟指针跳到了凌晨三点二十七分。

 

而在大概十秒钟之前,他听到了他兄弟嗫嚅的儿歌,吟诵着报春的鸟雀。二人双唇再没有一丝的隔阂,干燥的唇角被微咸的液滴浸润,代替了一切无法言明的冲动。

 

他们手中莲花的花苞也悄然涨开,缝隙中金蕊灿然。

 

那么多年以来,半藏第一次听到了清晰而热烈的破碎声。

 

尽管外头广阔冰冷的月面中看不出一丝生机,但唯独半藏知晓的春兆却悄然生长着,缠绕住了两颗漂泊沉重的心。

 

春夜已至,自灵雀眼角眉梢生长出的暖阳终得以露出光彩,照彻了月海中深藏的冰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END.

评论 ( 15 )
热度 ( 61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外星扭螺丝. | Powered by LOFTER